年关将近，每年到这个时候，各大媒体都会开足马力来回顾过去这一年间的风风雨雨，除了东亚国家评选的年度汉字之外，美国老牌刊物《时代》周刊的年度封面人物，也往往能够概括出这过去一年的事件风向标。所以，对于全世界公众人物来说，能够上《时代》杂志的年度版封面，往往被视作一种莫大的殊荣。

能登上《时代》年度封面者，往往代表着这个人，或者在一些情况下，这一群人在过去一年间的所作所为意义颇深，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世界的格局。但实际上，这不见得一定是一种荣誉，因为入选的依据只是当事人在过去一年的实际影响，而不在乎他或者她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当然此处的“好”和“坏”往往是站在美国的价值立场上的)。

所以，本周初《时代》杂志公布了八名最终入围者的名单，其中便有令人谈虎色变的恐怖组织“伊斯兰国”的领袖，自封为“哈里发”的巴格达迪，还有一个完全没有政治经验，却仗着自己有钱便张开大嘴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结果民调还异常坚挺的美国大选搅局者特朗普。除此之外，入围的还有令全世界专职的哥们恨得牙痒痒的拼车业务公司Uber的老总，以及变性参赛的运动员等等。

当然，国际政治人物也是此中常客，在美国总统奥巴马已经被提前认为是过气政治人物而惨遭落选的情况下，三位现任国家领导人仍强势入选，包括最近再度异常高调的俄罗斯总统普京，以及力挽狂澜赢得了西方大国信任得以被解除制裁的推手功臣伊朗总统鲁哈尼。然而，周三揭晓的最终封面显示，过去这一年的形势仍成巾帼不让须眉，最终登上年度人物王座的，仍是德国现任总理，整个欧洲的“女皇”默克尔大妈。

从过去一年间的新闻曝光率来看，默大妈当选年度人物虽然仍让大家感到意外，但也基本在情理之中。因为一个风云人物的背后，必然是更受关注的相关事件。之前，2014年的封面没有留给任何大人物，而是给了抗击埃博拉病毒的无名医护人员，便是因为那一场横扫小半个非洲的瘟疫又凸显了人类在无情的大自然面前事实上仍是有多么地脆弱。而2013年，当年刚刚当选的天主教罗马教皇方济各便在一众大人物中脱颖而出，其背景也是当年教廷在日益发酵的教职人员性侵男童事件中被卷入风口浪尖，并且600年来首次有教皇宣布辞职“退休”的事件，并因为吸引了全球的关注目光。今年，默大妈问鼎年度风云人物，也和过去一年间欧盟所遭遇的种种意外状况和非常挑战密不可分。

在默克尔以最高票数登上《时代》杂志封面成为年度风云人物的同时，她在现实中的民意支持率却在节节下滑，早几个月时，大家探讨的，还是默克尔会干到2021年还是2025年才会任满退休，而现在，大家已担心她能不能坚挺到2017年任满，甚至有悲观者担心她可能在年底前就会被迫下野。原因便是她在难民政策上的“门户开放”姿态，已经让整个欧洲都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于是之前在欧债危机中因立场强硬而获得美誉的默克尔便风光不再。

所幸，最近两周，默克尔的民意支持率有所回升，而不靠谱的解释是因为近日入境德国的中东难民数量有所下降，减少到了每天大约6000人，而难民之所以减少，除了巴黎恐怖袭击发生后边境检查更严格了之外，还因为冬天已经来临，这时候冒险下地中海偷渡，已经不是件令人感到舒服的事……但明年春天之后，事情又会如何呢?也许默克尔能够指望的，就是和她一起上了风云人物榜的“朋友加冤家”俄罗斯总统普京能给点力，争取在冬天结束以前端掉ISIS的老巢，结束叙利亚人无限制外逃的梦魇。因为，如果每天6000难民的流速持续10年，那么整个叙利亚就可以都搬到欧洲去了……

之前，大家都以为，默克尔之所以一反常态同意接纳更多中东难民，可能是因为想讨好自由派选民，巩固本党执政根基，来为之后的2017年大选提前造势。但在德国民众都已经对如潮水般失控的难民怨声载道，执政的保守派政党内部更是对她颇有微词的情况下，默大妈仍然初心不改，这就不能从政治功利的角度来解释了。事实上，同情并接纳难民的举动，或许和她内心深处的状态有关。

二战结束之后，作为战败国的德国被分裂为西德和东德两部分，分别被置于西方和苏联的影响下，直至1990年重获统一。在此期间，数以百万计的东德人以“难民”的身份进入西德，即使东德当局之后修建起了臭名昭著的“柏林墙”之后，也无法阻止民众冒着生命危险翻墙寻觅“自由”。虽然，当时还在还在东德担任核物理研究员的默克尔并没有去参加这场危险的“肉身翻墙”运动，但在心理上，她却和多数东德人一样。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难民”心态，这也就是如今她为何会对逃离中东的难民们也惺惺相惜的原因。

两德统一后，在德国前总理科尔的引荐下，默克尔弃科从政，加入了保守派政党基督教民主联盟。然而，她的个人形象，却和该党留给选民的刻板印象格格不入。基民盟传统上被认为是由男性、天主教徒主导的右翼政党，强调家庭伦理价值。但默克尔却以女性、新教徒的身份加入，而且有过一次离婚史，且在1998年担任党内高级职务之前一直与现任丈夫保持“未婚同居”关系，还终身未育这些个人遭际，也决定了她的执政风格中，会有不按常理出牌之处。

事实上，与那些善于包装自己，利用个人外在条件吸引眼球的女性政治人物不同，默克尔从来就不是习惯高调社交的政坛交际花。她在政治上的平步青云，更多来自其一步一个脚印默默“闷声发大财”的过程。即使在2005年当上了总理，其施政风格仍被评价为“无趣”和“缺少魅力”。但就在这个过程中，行事低调的默克尔却带领德国成功消化了两德统一所带来的巨大历史负担，扛过了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并不知不觉让德国在时隔一个世纪之后重新坐上了有话语权的欧洲盟主的位置。

所以，如果光因为在难民危机中的处置失当，就过分苛责默克尔，或许也有失公允。事实上，要看到，过去几年间，欧盟这艘大船在欧债危机的狂风骇浪中早已步履维艰，要不是默克尔这样的舵手还在坚持，恐怕早已分崩离析。而这次，在难民危机之下，在默克尔难得发挥了她隐藏已久的女性博爱胸怀，对移民打开大门时，欧洲许多国家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祸水”外引，甚至公然开欧洲一体化进程的倒车，自筑藩篱阻止难民入境，这也让默克尔的处境更加尴尬。在这个问题上，到底是谁对谁错呢?或许大家要在多年之后才能得到答案。

在意识到了难民危机的根源之后，默克尔也终于鼓起勇气，宣布派出军队参与打击ISIS的国际联合行动。这对于德国这个背负着沉重历史负担的国家而言，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因为在二战战败被解除武装之后，德国作为一个军事大国的历史就此一去不复返，甚至被派驻到阿富汗参加维和的德军士兵，都被盟军指责为战斗力低下，只擅长啃香肠和喝啤酒，以致于胖得跑几步就气喘吁吁。但也只有消除产生难民的根源——战争和贫困，欧洲难民危机才能得到化解，而在欧盟内部争执难民接受额度问题与此相比则显得毫无意义。这就好比五个人被12只蚊子围攻，个个都是一脸的包，这时争论每个人该分给几只蚊子才公平没有任何意义，当务之急是拍死蚊子，并消除孳生蚊子的死角。

而之前有德国领导人上到《时代》杂志的封面，则要追溯到1953年的阿登纳和1970的勃兰特。前者代表了二战后德国的重生，后者则用在犹太人纪念碑前的惊天一跪，为德意志民族洗刷了历史的耻辱。更早，则是1938年时《时代》杂志极具嘲讽性地把封面留给了某位前德国领导人，这个大家应该都了解……而默克尔成为上了《时代》年度封面的第四位德国领导人，则似乎意味着德国的大国形象全面回归。当年小胡子用枪炮未能实现的统一欧洲伟业，现在却正在重新成为事实，默克尔影响下的欧盟甚至被政敌称作“德意志第四帝国”，这究竟是福，是祸?恐怕要在一切尘埃落定后，由后人来评说了。

责任编辑：李宇航